去年年底,我雙膝做了一次大手術。
在床上躺了1個月,然后開始拄著雙拐上班,一切順利的話,可能要拄3個月拐杖。
手術花了不少錢,加上家里原本有房貸,父母身體也一直不好,我需要早點回去上班賺錢。
老板柳總對我這么早回去上班頗感意外,他說你在家辦公就好,別來回折騰。
我說不打緊,老躺著心里慌得很,來和同事一起,狀態好點,就是經常行動不便,但容易克服。
柳總看我甚是堅決,就沒再勸,畢竟相識多年,他深知我的為人。
不過他還是力所能及地號召同事們給我最大程度地幫助和便利。
最讓我感動的是,柳總親自找到項目組韓經理,讓他每天帶我上下班,這期間油費公司出。
韓經理開一輛大奔,回家正好經過我住的地方,以前就經常讓我搭便車,現在老板親自安排,他更是盡心盡力做好了接送我上下班的全部準備。
我感動得無以復加,但心想已經欠了同事們太多人情了,這樣麻煩別人真的過意不去。
我說,油費我來出吧……
還沒說完,柳總和韓經理一起生氣了:“別婆婆媽媽了!都是多年同事,多大點事!”
韓經理又補一句:“不帶你我難道就不用上下班了?就不需要油費了?”
實在是已經奔三了,老大不小,不然我真的差點當場熱淚盈眶哭了出來。
在外漂泊多年,同學天各一方,親戚千里之外,除了一身債務和一份工作,我只剩下這些熱心腸的同事們了,萍水相逢卻相濡以沫。
因為感動和感恩,每天感覺有用不完的勁,時間不知不覺過得飛快,轉眼我坐韓經理的車上下班已經兩個月了。
我的腿也恢復了一點,可以嘗試扶著墻走短距離,不需要走到哪都靠著拐杖“砰砰”地杵著地板。
那天下午,陽光像橙色的毯,從走廊的窗戶上爬進來,暖暖地鋪在地面上。
走廊空曠,于是我打算不拄拐,扶著墻壁,踏著溫暖的陽光,向著會議室移動,去參加項目會。
可能是我走得極慢,可能是陽光真的很柔軟,空空的走廊上,沒有一點聲音,只有我的影子跟著我一點點向會議室移動。
快靠近會議室的門的時候,我漸漸能聽到會議室里面的說話聲,好像和我有關。
我頓了一下,聽清是說話的是我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小程:“韓總(公司傳統,對稍有職位的人都喊總,略有調侃),你天天接送他上下班不煩嗎?”
“誰說不煩啊,這不是礙于老板的面子嘛!”看來他們聊得有一陣了,韓經理的情緒還在,“你們不知道哦,他身上總是有股臭臭的味道,每晚我回家都用清新劑把車打理好久呢!”
“就是,就是!”男男女女幾個同事一起附和,“他還真的很摳門,我們大家照顧他這么久,一點表示都沒有過,哪怕是小請一下呢?”
幾個嘁嘁喳喳接著說了很多,有笑的,有帶著情緒的。
我呆呆站在走廊上,陽光依然溫暖,橙色的,連我的影子也是橙色的。
我突然想起上大學時,也有過一次類似情況。
那天無意間在水房外聽到舍友說我最近請客沒他們多,我當時怒不可遏,當晚便掏出我媽轉給我當月的全部生活費,把他們請到飯館,點了超量的吃的,等他們吃得差不多了,我大罵了背后說我的那個家伙虛偽至極,并氣勢洶洶要和他斷交!
呵呵,年輕真好!
我在會議室外面愣一小會,看著自己拖在地上的橙色的影子,瘦小,微不足道。
他們其實說都是對的,因為腿上綁著石膏繃帶,沒法全身洗澡,手術我只能局部擦洗。
其實也特別擔心身上清洗不干凈,每晚都擦洗得特別認真,但我也明白,繃帶包頭的地方始終清洗不到;我也一直在心里盤算,等稍微好點了,該怎么感謝這些熱心幫我的好同事們……
但的確此時的我,只是一個所有的人累贅,一個摳門的病人。
陽光稍微有點傾斜,奇怪的是,我卻沒有憤怒,沒有屈辱,沒有失望,甚至顯得比做手術的時候還平靜。
大概總是不得不長大吧?
我沒有去想任何和虛偽相關的字眼,我只是心底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
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我離不開大家的幫助。
借的錢需要清還,貸款需要利息,父親的眼睛需要動手術,母親的咽喉病已經拖了很久,等著錢做手術……
我假裝今天什么都沒有聽到,小程依然還是那個我從前像照顧弟弟一樣教他,如今他經常幫我搬東西的小程;韓經理依然是那個熱情地搖下車窗喊一聲“一起走”的韓經理;其他人都是依然熱情真誠如故的其他人……
我靜悄悄地再摸回自己的工位,拿起拐杖,像他們早已習慣的那樣,聽著我拐杖敲擊地面“砰砰”的聲音由及近,知道我正向他們走來。
什么都不會發生,什么不愉快都不會有,因為我什么也不會說,什么也不會讓他們知道。
工作真實的,工資是真實的,家人身體不好也是真實的,他們對我的無私的幫助,也都是真實的。
我需要這一切,就像,我走路需要一副拐杖一樣,就像,生活需要繼續下去的希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