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做到寫文章時身臨其境?
【傳媒文筆類話題】
謝邀。身臨其境是身臨其境的反饋和回報。比如,有的情境筆者可以不到現場而寫得繪聲繪色。可是,西藏自治區卻不可以沒有接近過、零距離接觸,就能寫得自己和讀者都身臨其境一般——把青藏高原甚至西藏的空氣搬到文學藝術的任何一種形式上,再讓閱讀者和親歷者完全感同身受。這里舉例說明一下,我寫報告文學如下:
李蘭頌:《三極上蒼鷹——雪域送光明》(節選)目錄
楔子:雄鷹與英雄(003—003)
第一章:最受用的一席話(004—013)
第二章:日光城拉薩(014—019)
第三章:林芝寫真(020—026)
第四章:山南紀實(027—034)
第五章:圣地日喀則(035—037)
第六章:邊疆支援邊疆(038—044)
尾聲:朝拜者心語(045—045)
第三章:林芝寫真我們前往工布江達,幾乎沒有路可以使汽車正常行走。路,并不險,只是難,汽車行駛極其艱難,難于上青天。我,頭被顛簸得一下又一下地沖撞著越野吉普棚頂,而近視眼鏡的鼻托兒幾秒鐘砸一下鼻梁骨,砸得眼冒金星,砸得心房顫抖,卻不能摘去近視眼鏡以及為阻擋日光又加在近視眼鏡上的茶色慮光片;一陣一陣缺氧表現;日光灼烤,只好用棉衣遮掩一側車窗,否則胳膊能被燒破了皮,還不時地擔心司機哪一次因為排除險情判斷失誤使汽車拋錨,那將幾天幾夜也難脫逃。可是,由拉薩一路跑下來,到工布江達的時候,每個乘車的人,都伸出大拇指來夸耀各自所乘汽車的司機棒,潛臺詞是要說——300公里的路途,至少有150公里,每隔100米則出現一次絕對有驚無險的地段,這能叫做路嗎?!
路,至少有150公里,每隔100米被挖掘了一道橫溝。路在山坡上或是山溝里;橫在路上的人工開掘的溝,修好以后就是橋梁或者涵洞,以便大水從山頂沖下來不至于沖毀路基,大水可以順山坡自上往下、從橋梁下或者涵洞里傾瀉。問題在于,三年工期的筑路工程,竟全線擺開了戰場,溝全挑開了,橋梁和涵洞卻沒有修好建成,哪里還有路可以行走呢?我們乘坐的越野吉普,至少有150公里的路,必須每隔100米作一次艱難繞行,躲過橫溝;若繞不好呢,則會陷進去——小溪流、石頭坑,大泥洼、沼澤地,這能叫做路嗎?!
這一天是9月17日,是我們到西藏的第五天;我在日記中寫到:才巴扎西開車,由拉薩(7:45)抵工布江達(17:45);途中一路極難走,陷沼澤地,景色極美,幾次照相;傍晚,參加歡迎儀式并講話,夜雨,在縣人民醫院篩選適應癥患者。同日,唐秀英、達娃、央金、老蘇州、小天津等開赴山南??赴林芝組,有孫寶田、劉平、王蘭蘭、阿旺、才巴;還有我、旺堆,中央電視臺的李榮國、孔琳琳、李幼林,新華通訊社的趙新兵、多窮、覺果,眼科設備公司的老蘇州、小天津、大上海??二十一個人(包括幾名司機)。
當晚,我第二次接受趙新兵的采訪。后來,我在《人民日報·海外版》上見到他這次寫的消息。當然,使我這一天始終不能忘懷的還有三點:首先是有一次較大的擔心,陷入沼澤地時,在海拔5000米高度,青山綠水,竟找不到一塊石頭墊越野吉普的后輪,而路上已有數十輛民用大卡車誤在那里幾十個小時了,我們自作聰明繞行,聰明反被聰明誤,表面是青苔的綠地,使車輪愈陷愈深;其次是見到了此生從未見過的最為美麗的真實風景,由拉薩出來,經達孜,過墨竹工卡,再奔工布江達,真可謂是西藏的小江南,其實江南也未必有尼洋曲這一帶的峽谷和瀑布自然純美,我和劉平、王蘭蘭不惜冒險,跳躍溪水間一座座巨石照相,孫寶田想起為本醫院一老先生采集怪石;再就是產生過“山窮水盡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的感覺,過米拉山口以后,有多個被稱為老虎口的半山腰拐彎處,像工布江達藏語意為凹地大谷口一樣,在抵達縣府駐地果林卡前,我們的眼簾幾次映入由此及彼經吊橋還向半山腰懸掛式民宅村落,或者是湛藍溪水和銀色沙灘光彩奪目的奇特景致,我甚至以為這就是傳說中的香格里拉了??的的確確,到工布江達的時候,我們又是興奮異常!
我現在要寫一筆才巴扎西,他是西藏自治區紅十字會的專職司機,一個十足的藏族漢子;此次被旺堆派來不僅是開車,還兼攝影和理財,而單說開車一項,誰坐了他開的車,無論走多險的路,心里都踏實;所以,我們的車,即使陷入了沼澤地,耽誤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最快一個到的工布江達縣府駐地果林卡鎮。這里的新建筑比較多,縣人民醫院就挺不錯,院長是女同志,好像一位大嫂,才巴將她介紹給我們。縣委、縣人大、縣府、縣政協的同志,等我們挺長時間了,我看川藏公路穿街而過,路旁有臺球案子,就請才馬展開我們的隊旗,讓大家在旗上簽名,轉移了等待的焦慮,我前邊已講過路況,很難說后面的車都不出事。
終于又過去一個多小時,我們一行四輛越野吉普陸續到齊,先將行李卸至縣委招待所,再去參加歡迎儀式,簡單地舉行了座談,相互間認識一下,就到小飯店用晚餐,原來擔心吃不消的,現在看來就是川味兒。不過猛然間想到,從早到晚,才吃上這頓飯,而我們的車之所以比其他車來的早一兩個小時,是因為沒吃中午飯呀,我們捷足先登,倒是虧了、傻了。這就是我們——我、孫寶田、劉平、王蘭蘭接受才巴扎西理財的第一天,心情倒也十分愉快。記得一大早,才巴將一厚疊100元一張的人民幣裝在透明的塑料袋里,往風檔玻璃前一扔,說,以后這些天,足夠我們花的了。他真是豪爽!遺憾的是,我與才巴扎西只相處了這一路的這一天。我喜歡他。
18日。朦朧中仿佛聽到一種童聲齊誦什么經文,那童聲齊整如歌,愈來愈亮,愈來愈響,愈來愈近,簡直傳誦到了我的床頭以至于耳畔,使我很晚睡的又不得不早起。我直到起床后,這聲音仍繼續,但始終未能見到這些勤奮的孩子,問及旺堆,得到回答,是縣里的小學生在早自習,集體朗誦藏語課文。我們7個人,同住二層樓的一個套間的里外屋,洗漱起來,你出我入,著實忙亂,頗費時間。上午,繼前一夜后,孫寶田、劉平、王蘭蘭、阿旺接著篩選適應癥患者。工布江達縣總人口2.2萬;轄9個鄉,127個村委會。經查,在當天3個鄉的49人中,有21例白內障致盲者可安排作手術,另有7例為眼角膜白斑致盲者不屬于適應癥。下午,幾乎到傍晚了,終于迎來第一例手術,63歲的吉吉,被送上手術臺,副主任醫師劉平,主治醫師王蘭蘭,一個主刀,一個助手,開始手術。從17時至23時,分秒牽動在場所有人心緒的時段;我像本人或者親屬在作手術一樣,等待每一個人的手術結果。我深知,萬事開頭難,這是我們志愿醫療隊打出的第一炮,必須打響。第二個被送上手術臺的是55歲的松決,劉平為他使用了超聲乳化儀,接下去,是塔松、尼瑪、桑姆、巴桑、白瑪曲珍??直到多吉,其間還停了電,打著手電筒將手術作下來。深夜下起大雨。從醫院趕到縣委招待所食堂,我們的晚飯等于是夜宵了。
19日。我、旺堆等,與趙新兵、多窮、覺果約定在浪卡子會合;又和孫寶田、劉平、王蘭蘭、阿旺、才巴告別,由工布江達原路返回拉薩。我與李榮國、孔琳琳、李幼林同車,我極艱難地替他們抱著攝像機,在顛簸的歸途中抱了一整天。他們要去上海全國運動會上采訪,此行只拍了很少的鏡頭,盡管后來用的遍數和地方很多,但我始終為此感到遺憾,這是一次能拍出大紀實片的機會,不該輕易喪失或者放過。返回的途中,在米拉山口的一家小飯店,我們吃了煮面條。旺堆等人來時就加餐了的;當時才巴為了趕路,我們車的人沒能享用著。這兩件事都說明,是你的,不爭也是;不是你的,撞槍口上也白搭,遇上了都能擦肩而過。
回到拉薩。李榮國、孔琳琳、李幼林、大上海等去住拉薩飯店,我由生育健康培訓中心搬到備災救災中心來住;初見接替王紹莉工作的周軍,我們同住207室;老蘇州和小天津住208室,準備第二天去浪卡子;而我們——我、旺堆、周軍、馬海、董桂霞去浪卡子的時間也定下了:9月21日??工布江達總算樹起了我們志愿醫療隊的大旗,另一面隊旗在浪卡子將會鼓舞起怎么樣的大風呢?我后來以《山南紀實》敘寫了那里的人和事,與這篇《林芝寫真》的故事多有不同。但是,在我和旺堆,兩次去浪卡子后,第二次去林芝方向的時候,一路往返的印象則是驚心動魄的。
我們第二次去林芝地區,從拉薩到波密,整整兩天雨夜,盡量避免開夜車,而根本做不到,是一次出生入死、刻骨銘心的經歷;返程時亦如此,甚至比去時還憂心忡忡,因為有思想準備更為前途未卜而萬分恐懼。我們第二次去林芝地區行走的線路是,拉薩——曲水——貢嘎——扎囊——乃東——曲松——加查——朗縣——米林——林芝——波密。其中兩個大站,山南地區駐地澤當,林芝地區駐地八一,而且從加查到米林,尤其從米林到波密,是探險加冒險的,無任何人有任何把握——敢說安全。另一點,這還是最大一處地理地質地形地貌的自然博物館,在山南地區,是沙漠樣的,而林芝地區,是森林似的,一黃一綠,十分明顯,一方面有典型的藏南特征,一方面有標志的藏東風貌,我們甚至一次次攀援了念青唐古拉山脈的某些著名山口,還無意中闖入了雅魯藏布大峽谷特別地帶。綜合起來分析,我們多次反復親臨其境的林芝和山南地區所具有的是藏東南的地理現象。我個人理解,所謂藏東南地理現象,則是喜馬拉雅高山區以及高山峽谷區的地形地貌。
10月6日。6﹕30由拉薩啟程,到米林已經21﹕35了。7﹕30亮天,19﹕30黑天,這一天,我始終觀察著天色:亮天的過程是極其微妙和有趣的,亮天是由漆黑變鐵灰再滲入白黑透紅的血色,很快就由曙光初照呈現為朝霞滿天了;而黑天呢,倒是突然一下落幕,沒有太多的色彩變化,罩著凝重濃烈的恐怖氣氛,陰森又可怕。
這一次由拉薩去林芝,我們沒敢走奔工布江達的那條路,而是經山南,先在澤當歇一下腳,打聽一下周軍他們的工作情況。由拉薩到澤當的路屬于高等級公路,真正進入澤當以后,反而盡是工地,修路,蓋房,十分熱鬧。地區衛生局醫政科的同志出面迎接了我們,還現買了些食品送到我們的車上。他們說,周軍、馬海、董桂霞、達娃、央金一行人,已經去了措美,在那里開展了新一輪的白內障人工晶體置換復明手術。我們在澤當只是一過就繼續前行了,很快就進入了猶如沙漠一樣的地帶,一切一切都像黃土高坡似的,幾乎看不見一丁點的綠顏色,也看不見一滴水。就這樣枯干下去,真不知道何時算是個頭,乘坐越野吉普上連話也不想說了。我喝著樂百氏牌牛奶。旺堆喝著藍帶罐裝啤酒。都拜吸著香煙。路上,能見到一些援藏省份修建的希望小學。走著,走著,我們就不知該怎樣走了,很容易迷路。這些基本屬于離開澤當后的印象,一直到朗縣,幾乎都如此。
越野吉普,四輪驅動,穩重無比,塵煙四起,面對一個個頂天立地的山字向前行進,義無反顧,絕對虔誠。重重迭迭西藏的山,轟轟隆隆顛簸的車,由玻璃風檔向遠處望去,那一個個大大的山字,真是壯美呀!
山,真就是一個字,一個于天地間誰人都能辨認出來的方塊字,是甲骨文,是秦篆,漢隸和魏碑,還是狂草;山那樣穩固,可靠,山呀,真就是一個字,一個民族的魂魄大寫!這個山字,太遠的不說,只舉小篆或者大篆為例,就足以稱得上博大精深了!有些漢字的簡化結果,遠不如造字當初那般象形;山字至今卻無法再簡化。山字真是大丈夫,我沒上小學時就認得,直到在西藏的群山懷抱里,才真正意識到這是一部百科全書,我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含義呢!似乎永遠走不出去的大山啊,繞過來繞過去繞不完??于是,這使我產生了繞不完永遠繞的恒心與耐力,我要與山共存。我預感到,人的本質與山的本質是融會貫通的。我開始喜歡投入到山的懷抱中去了!山,能使人,心靈凈化,升華;山,能使人,淡漠市俗,平庸。
我寫過山,那是當風景寫的,當印象和感覺寫的;
我又寫山,卻是當品質寫的,當人文和自然寫的!
都拜不會寫字,漢字與藏文都不會寫。我不知道這樣寫他的漢字音譯的藏族名字是否正確?但是顯然少寫了兩個音節,因為藏族無姓,名字一般為四個字。比如旺堆的全名叫做次仁旺堆,次仁意為長壽,旺堆意為集權,頗具福祿壽禧含義。次仁旺堆合在一起叫的,我在西藏時尚未遇到,可是,旺堆,又碰見兩個,而次仁呢,一個次仁卓嘎,一個阿妞次仁,很多很多,頻繁相遇。再說都拜,他在住宿時從不登記,我想模仿也無字跡可尋。他很能吃苦,對我極關照。每次長途跋涉時,或下車探路,或下水趟道,從不畏難;而在長途跋涉后,都先幫我提行李,不是順手提一個,是兩個大行李分別提兩次。站在一旁觀望的我,喘氣都困難,實在不敢造次,也真毫無力氣提行李了。讓歲數比自己大的人,或者是說,讓老人為青壯服務,既無可奈何,又慚愧至極。他是汽車駕駛員,曾在北京班禪大師家開過生活服務車,經常在東單或東四之間買菜。
都拜開車時吸煙,吸煙時不開車窗;他不愛使用空調制冷,不抽煙時倒開車窗,對塵土飛揚的自然風沙頗愿接受,越野吉普猶如他的坐騎,要的就是一路風塵。車呢,他該開快時開慢,而該開慢時開快。比如,他飛速夜行時的路,白天再走,緩慢許多,常使人有后怕,那樣快的車走那樣差的路,是玩命,白天有準時開快點多好;白天他的確有開快車的情況,一是大下坡,像飛機俯沖似的,一是大拐彎,將自己送到哪里都不管了,就是加油沖啊,常有會車現象,隨時都能喪命。還有,每遇木材檢查站的橫桿,他都玩個緊急剎車,尖聲喊道:“又有這個?”一而再,再而三,如此這般,不走腦子,很容易被橫桿掃掉車棚和我們的腦袋。
我當時也是,整日里趕路,頭疼牙痛,心緒煩燥,為危險擔憂而危險隨時相伴,一陣、一陣,似睡、非睡,多美的風景啊,視若無睹。都拜,小眼睛,大金牙,他的每一個動作,倒是不時引發警覺,我經常提醒他,注意安全。有時我倆還要爭辯,在一旁喝啤酒的旺堆就會笑,不作評判。由十八軍修的盤山道,是血汗路,是生死路。乘越野吉普繞一座山至少2個小時,更大的山,需要的時間還長。在這山行車遠眺那山的時候,感覺每一座山巒很像一個大窩頭,路呢,像用針劃的一道縫兒。我們趕路,就像螞蟻一樣沿著窩頭上的縫兒爬行。“那是水渠。”都拜沖我喊道。他指的就是對面大山的路,一小時以后,我們也將到那里。我說:“那是路。你看只是一道縫兒,到近處就大了。”旺堆不置可否,官司很難打。結果,只能是繞到眼皮底下了,都拜才算服氣。這種像在大窩頭上劃一道縫兒的路,從剖面看,是被炸開的一個直角,垂直線是山,水平線是路,垂直線和水平線的交點是山腰路邊,水平線另一端則是萬丈深淵??每次會車,都是一件極難的事,尤其是懸崖一側??
車在山路中行進,從來沒有水平距離;或向上坡,或向下坡,都不允許駕駛員發生絲毫差錯。這猶如人在云層中行走,比乘飛機遭遇低壓氣流時,還要飄忽不定、心緒難寧。向上坡時,每一次在半山腰路外側轉彎,都有被送出懸崖、推向深谷的危險。在離心力的邊緣,甚至希望能被一棵粗壯的大樹給阻擋住。但似乎永遠沒有這種保障,眼前總是像懸浮在空中一樣,掉下去就是萬丈深淵,沒有任何可能生還。向下坡時,即使直行也是俯沖,在海拔6000至4000米之間作快速降落,塵土飛揚中耳壓尤其明顯,頭昏目眩的癥狀和口干舌燥的窘迫一并出現,甚至希望將下坡改上坡也許好些。上坡時檢驗心理耐力而下坡時經受生理熬煎,非要二者必居其一。也是,上坡時想下坡,下坡時想上坡,行進一程是一程,心理和生理,都要忍耐,都在承受。
我們這天的午餐,是在快到朗縣的一個村落旁溪水邊席地而就的——我想起10月1日那天,和旺堆一家過羅布林卡;我就對旺堆說,這也是過林卡,翻譯成漢語則是在園林歡聚并野餐的意思。多數是從朗縣開過來的車輛,有大卡車,也有吉普,都想當天趕到拉薩,在這里歇腳兒;當時是13:00時多了,我認為他們當天趕到澤當還差不多,至于趕到拉薩是不可能的。包括旺堆,計劃時間誤差太大;我們無法估計今夜將在何處就寢,只能是走到哪兒算哪兒,所以得吃飽飯。有許多在河水中光屁股洗澡的小孩兒,那河水都是雅魯藏布江支流,也有山上化的雪水,極涼,卻給孩子們無盡的歡樂。這增加了我的食欲,但我只能以樂百氏奶、火腿腸、燒餅充饑,無法像旺堆、都拜那樣用藏刀一片片地削切牦牛肉、很肥的牦牛肉吃,再喝著啤酒、吸著香煙??
我們繼續前行,幾乎無法接近朗縣,有一段沙土地又是高坡,加足馬力往下俯沖又很容易陷入大坑,只能依著都拜的勇氣蠻干了,終于到朗縣時才17:05,還是決定再往前走一程,于是穿過朗縣,奔向米林。至21:35,住進米林縣府招待所,洗漱后,去找飯店,竟有KTV包房,而晚飯沒地兒吃,白溜達了一趟街,重復帶來的午間佳肴。在二樓,旺堆、都拜住里間,我住外間,破木門關不嚴,室內到處是灰,入睡前,我堅持寫了日記:今天的經歷是非常的——途中為雪域風景線、高原博物館,有古典小說中的那種田園風光、人物風貌,有現代電影中的那種沙漠風致、牧場風情,大山大河的雄渾偉岸,小樓一樣的巨大碩石,??我有幸投入了這永遠也走不出去的萬重山啊!
7日,17:00,我們去了旺堆在林芝地區衛生學校同學、一個現在當鄉鎮醫院院長的人家。我記得最清楚的是:這是我訪問過的唯一一個藏族人家庭,而正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的以前和以后,發生了與前一日更為特別的事情。由米林出發是8:30,剛穿過一大片原始森林,就在雅魯藏布江崗嘎大橋接受邊防檢查,一名武警中尉接待了我們,好不容易才予以放行;再往前走,被百余輛軍用卡車夾在其中,一字型排開,擺起龍門陣,停在路上,誰也不能走,前方似乎正在進行軍事演習,一陣陣聽到打炮聲,這一耽誤,又是挺長時間。部隊有兵站,有加油站,一路上停停走走不打緊;我們必須趕在鎮上食宿,而鎮與鎮之間極其遙遠,稍有差錯,就會前不搭村后不搭店。現在夾在浩蕩的運輸車隊之中,真叫插翅難飛了。這真是,塞車,成了都市和山野的共有通病。
終于,越野吉普在沙石路上得以飛速的條件有了。塵煙四起,從后車看前車,如在云里霧中;濃塵隨車翻滾前行,且留下龍卷風似的長尾巴。乘坐車里,只聽見“叭——叭——叭——”抽打聲,抽打著,抽打著,每分每秒都抽打著,沙石的顆粒被旋轉的車輪卷起來飛濺在車體鋼殼上,好像快馬加鞭一樣。我鼓勵都拜超車,遇見車就超過去,超過去時鳴笛致謝。都拜自有主張,超不超沒準兒,一旦超了過去,不僅不鳴笛以示謝意,還對好不容易超過去泄怨氣,于是就惡狠狠地來一句——“王八蛋”。我知道超車有時候極不劃算是在由米林去波密的路上,都拜總算鼓足勇氣超一輛軍用卡車,“叭!”很特殊的一聲響,飛落在了我們車的風檔上,當即打出一個小孔,像被子彈射中一樣,小孔的四周擴展成冰凌花似的殘痕,無謂的犧牲,超車的代價。“王八蛋!王八蛋!”都拜這回罵了兩句。關于這些細節,我不能拍下照片,也未作任何筆記,只是那“叭——叭——叭——”抽打聲,太刺激,猶如縱橫沙場的大將軍來也,是張飛還是岳飛倒不計較;還常想起毛澤東的十六字令——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我甚至把這當作乘宇宙飛船點火升空的時刻了,孫大圣被拍成卡通片和凡爾納科幻小說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至12:08,我們總算抵達林芝地區駐地八一鎮。先將各自的身份證交地區衛生局去辦理邊防證,再去簡單地吃點飯。當地的街道、樓廈、商場、飯店、民居、公舍都不錯,但我們獲得邊防證以后,繼續趕路,要在當天抵達波密。不料,下午比上午的路還要難走,盡管甩開了一長列軍車,也還是間或有那么三五輛前護后擁,大卡車的速度總不如越野吉普快,混行影響速度。這里有一大段奇險又絕美的路,于半山腰、懸崖側、溪水畔、拐彎處,常有廊橋出現,走過一山又一山,一座座整根整根原木打制的廊橋,維系著山與山、水連水的通途。隨處可見泥石流和巨石雨,天崩地裂,險象環生,沒有廊橋的地方,修好的路形成30度角的上坡與下坡,過往車輛都硬著頭皮上去又下來,稍有偏差就會墜入滔滔的雅魯藏布江里。還有一段路,要以車當船,順著兩山間的江水前行,水里有一公尺見方的大石頭,別住車輪時,須有人下水去搬開,都拜此時義不容辭,勇跳水中力排萬難。當然,高原雪域如詩似畫自不必說。那翠綠、赭石、墨綠、褐黑色,渲染并烘托著純白而圣潔的雪峰;在雪峰的昭示下,帶狀氣候植被的色彩浪漫繽紛。自由自在的是,山坡啃青草的牦牛、黃牛、山羊、綿羊、馬和驢??
從旺堆的那位同學的家離開時,以為波密很快能到,誰知,跑呀跑的,無論如何也跑不到了,一會兒過一個那種由工兵架設的灰色油漆的矮護欄式鐵橋;數起來有十幾個橋了,也就是跑過了十幾座山了,只擔心跑差道。大山里,天說黑就黑,只能憑借車燈向前探索,前方到站,無人問津和辨別,連路標和橋名也沒有。見到了十八軍烈士墓,我默默地悼念著英靈,路況即使很差,時刻都能有人喪生,但這畢竟是路,是十八軍將士們以血汗修筑的路——有的山,堅如磐石,他們去炸,有的山,土質如沙,他們去夯,我為能在這樣的生死路上往返來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終于,繞過一座山,走上一座橋,大燈指處,兩道雪亮的光柱掃向一巨大的墻體式標牌,我們以為波密到了,不料,走近一看,都拜問我,寫的是啥?我說,你仔細聽,——無限忠于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好戰士(小字),——永垂不朽(大字)。我當即就為此而震驚了!后來聽說,是一次雪崩,奪去了一個或者兩個汽車連官兵的生命,才在此立一尊永久性墻體式紀念牌。我們的繼續前行的路標是永垂不朽!從地圖上看,也就40公里,波密早就應該到了。無奈,我們追蹤著一輛武警牌照的越野吉普,我告訴都拜,只跟不超,一路追去,他快我快,他慢我慢,絕不超越;在泥濘的胳膊肘彎的半山腰,我們在前車的引導下受益匪淺,明月高懸,星光四射,崎嶇坎坷,無畏挺進;終于,把前車跟煩了、盯慌了,示意我們超越,都拜聽了我的話,依然如是,步步緊逼,前車索性停了下來,攔截我們要求搭車,我們將這一試探性請求謝絕了,卻問了一句,波密到底還有多遠?一拐彎就是,他們告訴說。
我形容過,去工布江達是“一不怕苦”的路,去波密是“二不怕死”的路。經過長途跋涉,22:15到波密,一看里程表,從拉薩到這里900公里,我們跑得好辛苦、好吃力、好冒險、好執著啊!好不容易找到縣人民醫院手術室,早已人去屋空。又找到賓館,才見到孫寶田、阿旺、才巴,上樓看了王蘭蘭,還有正在輸液的劉平。我了解到,他們作白內障人工晶體置換復明手術,在工布江達為77例,在波密已110例了,但還未作完,光篩選就有350例,那么,下一站,察隅,是否還去?我請旺堆當即打電話給察隅,要他們的縣長、衛生局長、醫院院長連夜來波密洽談眼科手術問題。至于波密現有的一系列關于眼科手術事宜,與縣委、縣府、衛生局和醫院聯絡,也要連夜協商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