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銷真有那么厲害嗎？

傳說黃泉路上有一碗孟婆湯，喝下去就會忘了自己是誰，其實要喝這碗湯不必走那么遠，隨便找個傳銷團伙就行，他們專門生產(chǎn)這個。配方并不復(fù)雜：謊言大量、喇叭一個、偽造的歷史若干、截肢的圣賢少許，剁碎攪勻后放在密閉的高壓鍋里，寬湯猛火，幾分鐘就能熬出一鍋新鮮熱辣的迷魂湯，每天早上起來空腹喝上一碗，三個月就能變成白癡。

饅頭也叫饃饃，饃饃就是饅頭，不能因為換了個叫法，就以為是外國進口饅頭。即使饅頭插上八根天線，也只是個插了天線的饅頭，絕不會變成外星航母。同樣的道理，傳銷就是傳銷，不管如何美化、掩飾、詭辯，不管改換多少名目，叫連鎖銷售也好，叫資本運作也好，它依然還是傳銷。

只要加入行業(yè)，“自己”就消失了，只剩下一個空無所指的“集體”，他們強調(diào)集體利益、團隊精神，卻極少顧及個人需求和個人尊嚴。在上饒、在新余、在廣西、在大江南北，這樣的人所在多有，還有許多年紀更輕、級別更高的，他們衣冠楚楚、昂首挺胸地走進菜市場，不問菜價，也不買任何東西，只拿著塑料袋四處逡巡，老鼠亂竄的泥里有一片爛菜葉，他們收進袋里；蒼蠅飛舞的垃圾堆中有兩根小油菜，他們收進袋里；有時還能撿到排骨和牛肉呢，他們拿起來看看，再看看，又看看，最終還是嘆著氣戀戀不舍地丟下：組織上有規(guī)定，騙不來新人就不能吃肉，撿來的也不行。

亞瑟·史密斯分析中國人的特性，首先強調(diào)的就是“臉”，在他那里，臉就是中國人的密碼，也是大多數(shù)中國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不過他講的多是虛榮的一面，而在中文語境中，“臉”這個字不僅代表虛榮，同時也代表尊嚴。尊嚴不可或缺，可適度的虛榮也不是完全的壞事，至少能讓人不至于太過齷齪。兩足動物行走在人群中，即便是出于率真自然，也該保持基本的體面。不一定非要穿阿瑪尼，可至少該遮住私處；不一定非要掛金戴銀，可至少也該把脖子洗凈。當(dāng)西裝革履的傳銷頭目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泥水和垃圾堆里拾起一根根爛菜，我不能說他們就此沒了尊嚴，只能說他們忘記了基本的體面。

那些住得遠的就很麻煩，近樓臺者已經(jīng)先掃了一輪，輪到他們就只能撿那些更爛、更臟的，花一個鐘頭也不一定有多少收獲。他們頂著風(fēng)、忍著餓，在寒冷的冬日黃昏奔走多時，只為了一把不值一錢的爛菜葉子。然而他們無怨無悔，說這就是行業(yè)的關(guān)懷。

在翻閱了大量資料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有趣的事：每個傳銷團伙都是口號狂，他們把一切概念都標(biāo)語化、口號化，比如干行業(yè)的“四大快”、“五大保障”和“六大殺手”，走在路上“四不談”，奮斗過程“過三關(guān)”，成就事業(yè)的“黃金定律”、“六大心態(tài)”，與人相處的“三多三寶”，違反紀律的“三大御令殺無赦”……這些口號聽著響亮，說著豪邁，帶著一股不容質(zhì)疑的傲慢勁兒，最大的用處就是把人腦格式化，讓成員思想統(tǒng)一，步調(diào)一致，永遠不會東想西想。

這是一個無比荒唐的笑話：第一次被騙，他留下了；第二次被騙，他不肯走；第三次、第四次、第無數(shù)次被騙，他依然相信騙子會信守諾言。吸毒會上癮，傳銷者被騙都能上癮，真是人間奇觀。聰明人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而傳銷者就站在那里，跌倒一次、兩次、無數(shù)次，最后連爬都爬不起來，可還是不肯離開，依然堅信那是自己的福地。恕我刻薄，動物中也很少有這么愚蠢的東西。

許多人身上都有著或多或少的傳銷基因，他們墮落地放棄權(quán)利，視說謊為常態(tài)，拿口號當(dāng)飯吃，每每給騙子極大的寬容。騙子許他們一個美妙前景，他們就信以為真，并且甘愿為之而死；當(dāng)前景破滅，他們寧可自我麻醉也絕不肯正視現(xiàn)實；如果真相妨礙了迷信，他們就勇敢地排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