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為中國有華為而自豪嗎?
我認為,華為的強大是戰略層面的強大,任正非確實是格局和眼光出類拔萃的企業家。
2012年,任正非和華為2012實驗室的談話,幾乎預言了華為今天面臨的全部情況,貼幾段大家看看(改為文字版,方便大家查看)。
JASON(芯片專家):任總您好!我是網絡芯片的JASON,我05年從美國回來加入海思,到現在已經7個年頭了。今天我的問題是,剛任總也提到,美國的高科技產業的蓬勃發展主要靠知識產權保護和風險投資。現在我們看到芯片的投資資金量越來越大,可是我們過去的芯片投資主要靠產品線,產品線當前盈利的壓力特別大,所以在短期看不到明顯收益的芯片投資越來越猶豫,請問任總在這方面能不能給我們一些指導,我們在沒有風險投資的情況下,怎樣來平衡這個長期投資和短期利益之間的矛盾,謝謝!
任正非:如果在短期投資和長期利益上沒有看得很清楚的人,實際上他就不是將軍。將軍就要有戰略意識,沒有戰略意識怎么叫將軍呢?這是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又要講到耗散結構,華為公司實際上是處在一個相對較好的時期,要加大投入,把這些優勢耗散掉,形成新的優勢。整個社會都在衰退,經濟可能會循環衰退,我們雖然跟自己過去相比下降了,但和旁邊相比,活得很滋潤,我們今年的純利會到20-30億美金。因此,對未來的投資不能手軟。不敢用錢是我們缺少領袖,缺少將軍,缺少對未來的戰略。
華為能從當年三十門四十門模擬交換機的代理商走到今天,沒有將軍的長遠眼光我們就不能走到今天。為什么我們后繼就產生不了將軍呢?是文化機制問題,考核機制問題。所以我們這次在廣州召開的組織結構改革會上吵了一下午。胡厚崑最后說了一句話:我們的利益機制要從“授予”改成“獲取”,授予就是我們上面來評,該你多少錢該他多少錢,大家都希望多拿錢。以后我們改成“獲取”、“分享”。就是我們整個考核機制要倒過來,以利益為中心。為什么我們機關這么龐大,是因為機關來分錢,機關先給自己留一塊,自己發的好好的,工資也漲的好好的,剩下的讓阿富汗的弟兄們分,結果他們也拿不到多少。那這樣的話,就是一種不能鼓勵產生英雄的機制,不能產生戰略的機制,所以我們現在要調整過來。
在調整的這個過渡時期,我們呼喚更多有戰略眼光的人走到管理崗位上來。我們看問題要長遠,我們今天就是來賭博,賭博就是戰略眼光。我們賭什么呢,賭管道會像太平洋一樣粗。
我們要做到太平洋的流量體系,有沒有可能做到?我就舉個例子來說明:比如空中客車和波音的的競爭,波音就假定了這個世界是個網絡型的世界,點到點的飛行,這樣就不需要樞紐中轉就可以直達這個小城市,因此波音沒有做大客機,波音在小的點對點上改進,點對點的飛行。而空中客車假定是“樞紐”型,到法蘭克福先坐大飛機,再轉小飛機,所以三百人的飛機就首先問世了。
我們今天就要假設未來的架構是什么樣的架構?如果我們假設都不清楚,我們對未來就是一個賭博,就是賭這個帶寬是多少。我們沒有先進武器,拿大刀長矛去砍飛毛腿是砍不掉的,我們需要有東西去對付他。我們不指望都有英明領袖,我們是共同來推動大家都有戰略眼光。
李金喜(終端OS開發部部長):我來自中央軟件院歐拉實驗室,負責面向消費者BG構建終端操作系統能力。當前在終端OS領域,Android、iOS、Windows Phone 8三足鼎立,形成了各自的生態圈,留給其他終端OS的機會窗已經很小,請問公司對終端操作系統有何期望和要求?
任正非:如果說這三個操作系統都給華為一個平等權利,那我們的操作系統是不需要的。為什么不可以用別人的優勢呢?微軟的總裁、思科的CEO和我聊天的時候,他們都說害怕華為站起來,舉起世界的旗幟反壟斷。我給他們說我才不反壟斷,我左手打著微軟的傘,右手打著CISCO的傘,你們賣高價,我只要賣低一點,也能賺大把的錢。我為什么一定要把傘拿掉,讓太陽曬在我腦袋上,腦袋上流著汗,把地上的小草都滋潤起來,小草用低價格和我競爭,打得我頭破血流。
我們現在做終端操作系統是出于戰略的考慮,如果他們突然斷了我們的糧食,Android 系統不給我用了,Windows Phone 8系統也不給我用了,我們是不是就傻了?同樣的,我們在做高端芯片的時候,我并沒有反對你們買美國的高端芯片。我認為你們要盡可能的用他們的高端芯片,好好的理解它。只有他們不賣給我們的時候,我們的東西稍微差一點,也要湊合能用上去。我們不能有狹隘的自豪感,這種自豪感會害死我們。我們的目的就是要賺錢,是要拿下上甘嶺。拿不下上甘嶺,拿下華爾街也行。我們不要狹隘,我們做操作系統,和做高端芯片是一樣的道理。主要是讓別人允許我們用,而不是斷了我們的糧食。斷了我們糧食的時候,備份系統要能用得上。
胡波(無線網絡芯片開發部部長):我叫胡波,是來自海思,做無線網絡芯片的。過去幾年我們在產品線做無線網絡芯片做的還是不錯的,后續的發展趨勢是我們的一些主力產品都要使用自研的芯片,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可能就會遇到競合的壓力……
任正非:何庭波翻譯一下,我沒聽懂。
何庭波:就是說如果用了我們的芯片,就不用供應商的芯片了,供應商就給我們施加供貨壓力。
任正非:我剛才已經講,我們是一個開放的體系。我們還是要用供應商的芯片,主要還是和供應商合作,甚至優先使用它們的芯片。我們的高端芯片主要是容災用。低端芯片哪個用哪個不用這是一個重大的策略問題,我建議大家要好好商量研究。你剛才講的我們不用供應商的系統,就可能是我們建立了一個封閉的系統,封閉系統必然要能量耗盡,要死亡的。我們剛講人力資源封閉系統,能量耗盡,一定要死亡的,技術系統也不能做封閉系統。怎么科學合理地去平衡這個世界呢?這是一個很難的題目,我不能一句話給你講明。
柳春笙(芯片領域專家):任總您好,我叫柳春笙,來自海思后端設計部。我是去年10月底從美國回來加入海思的。首先就是海思的定位問題,我們做技術的都有一種自戀情節,認為做的都是關鍵技術,都是公司核心競爭力之一。但是也有很多聲音說,海思就是給公司降低成本的。我們下面的兄弟確實都很辛苦,產品線對成本的要求都非常高,經常為了一點點的成本大家加班加得很辛苦,我們掙的每一分都是辛苦錢。請問任總,公司對海思的定位是怎么樣?
任正非:公司運轉是依靠兩個輪子,一個輪子是商業模式,一個輪子是技術創新。我們今天要討論的是技術創新的輪子。
對海思的定位,它肯定是一個重要的體系,但是你的自戀情節不能取,我剛開始來就說閉合系統,如果海思有自戀,要求做的東西我們一定要用,不用的話就不光榮,那就是一個閉合系統。我們總有一天能量耗盡,就會死亡,所以我們要做開放系統。你的系統可能被放棄,但并不影響你個人的成就。這就是人力資源政策要跟上來的問題。
我們先排除政治觀念,講一下這個問題,比如我們國家的高鐵。中國自己也生產高鐵,株洲機車廠是當時最先進的國產廠。當時高鐵投標的時候,株洲沒中標,都是西方國家,比如德國的、法國的、日本的合資工廠中標。株洲曾經是我們國家最強的機車廠,而德國、法國、日本都是找差一些的機車廠合資,合資廠吃得肥肥的,結果株洲也沒有吃虧。這就是鐵道部處理的藝術水平了。鐵道部是怎么做的?為什么株洲沒有叫苦?把你們合資企業賺的錢都給株洲,進行技術研究,我總有一天會用你的。到現在已經確定下來,250公里的高鐵,株洲可以投標了。
我們在價值平衡上,即使做成功了暫時沒有用,還要繼續做下去。但是如果個人感到沒希望了,可以通過循環流動,流動到其他部門,換新人再來上。我們可能堅持做幾十年都不用,但是還得做,一旦公司出現戰略性的漏洞,我們不是幾百億美金的損失,而是幾千億美金的損失。我們公司今天積累了這么多的財富,這些財富可能就是因為那一個點,讓別人卡住,最后死掉。所以,可能幾十年還得在這個地方奮斗,這個崗位、這個項目是不能撤掉的,但是人員可以流動的。少林寺還可以有CEO,和尚也可以云游的,但是廟需要定在那里,這是公司的戰略旗幟,不能動掉的。
再比如說你知不知道什么時候打核戰爭?現在沒有,那就應該停下來核的研究嗎?你說我們的核科學產生了多少科學家,你看那些功勛一大排一大排都是。不要說鄧稼先,活著的也還有很多,但什么時候甩過原子彈呀?所以海思一定要從戰略上認識它的戰略地位。
劉桑(產品工程技術規劃部部長):我來自中央硬件工程院產品工程部。我想問一個關于氛圍的問題,我們在面向未來和自主創新的時候應該是特別強調科學民主的精神,但是長期以來華為公司屬于思想高度對齊、執行力強的管理風格,這是有一些矛盾的。我想請問您對于2012實驗室的組織氛圍的夢想是什么,基于這個夢想,您對管理者和專家分別有哪些期望?
任正非:第一,我要糾正你的說法,關于自主創新的問題,自主創新就陷入熵死里面,這是一個封閉系統。我們為什么要排外?我們能什么都做得比別人好嗎?為什么一定要自主,自主就是封建的閉關自守,我們反對自主。第二,我們在創新的過程中強調只做我們有優勢的部分,別的部分我們應該更多的加強開放與合作,只有這樣我們才可能構建真正的戰略力量。我們非常支持異軍突起的,但要在公司的主航道上才好。我們一定要避免建立封閉系統。我們一定要建立一個開放的體系,特別是硬件體系更要開放。我們不開放就是死亡,如果我們不向美國人民學習他們的偉大,我們就永遠戰勝不了美國。
華為的強大可以從三個層面來看:
第一個層面:打鐵還要自身硬,有實力,才是叫板的底氣
在激烈的市場環境中,沒有過硬的實力是無法真正立足的,更不用說贏得市場領先地位。華為能夠從容應對美國政府的全球圍堵,底氣就來自于對自身實力的自信。
華為到底有多強大?
在消費終端領域,華為占據國內市場第一名,全球范圍內排名第二(超過蘋果,僅次于三星,并不斷接近三星的份額,未來幾年就能超越);
在通信設備市場,華為是當之無愧的老大,超過愛立信和諾基亞,尤其是在5G等領域占據絕對領先優勢,擁有最多的專利數量,簽署超過50個5G商用合同,全球2/3的5G商用網絡由華為部署;
2018年,華為銷售收入1051.91億美元,超過阿里巴巴和騰訊的總和。不同于依靠人口紅利、缺少國際競爭的互聯網公司,華為是在和西方對手的激烈競爭中成長起來的,通過技術創新、優質產品和服務才贏得市場;
華為的業務遍及全球(除開美國),是第一家真正全球化的中國公司,將中國的文化、商業創新、優質產品帶到世界各地。在部分戰亂地區,華為駐當地辦事處甚至成了國人遇險后的第一求助對象,可見其廣泛的影響力;
最重要的是,全球擁有超過18萬名員工,集中了世界范圍內在通信網絡、電子信息、半導體、計算機、軟件等領域最頂尖的人才,這些人才是華為最核心、最寶貴的資源,也是華為真正強大的根源。
第二個層面:合作共贏的中國智慧,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革命的首要問題,就是分清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華為的戰略從來不是把對手消滅得干干凈凈,然后吃獨食、搞壟斷。相反,華為選擇參與到全球供應鏈體系中,大量采購合作伙伴的產品,讓大家都有飯吃、有錢賺。
以最受歡迎的P30手機為例,來看看華為龐大的供應鏈:
CPU:海思麒麟980芯片,基于英國ARM公司的架構授權;
內存:DRAM由韓國SK海力士提供,NAND來自美國美光;
攝像頭:索尼芯片,徠卡調色,在臺灣和中國大陸制造;
基帶:海思自主設計,但WIFI、GPS和藍牙的IP授權來自美國博通;
芯片制造:由臺灣臺積電代工;
屏幕:三星和京東方提供;
組裝制造:由富士康代工生產。
通過供應鏈整合,將西方的跨國大公司和華為深度綁定到一起,成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共同體。一旦華為遭受攻擊,這些公司也不可避免會受到影響,因此才會跟華為站到一條戰線上。
第三個層面:養備胎目的不是轉正,而是戰略威懾
有一類武器叫做戰略武器,如原子彈、氫彈,不是用來常規作戰的,而是用于戰略威懾,讓敵人不敢輕舉妄動,讓盟友不敢輕易背叛。
華為將海思芯片放到戰略武器的位置上,即使在公司最弱小的時候,也沒有放棄投入,不是為了讓海思成為華為自己的主要芯片供應商,而是當作備胎來養,應對的是面臨“戰略性漏洞”的時候,可以支撐公司發展。
這是一個極為英明的決定。
另一家我們熟悉的大公司聯想,從創業初期就確定了“貿工技”的路線,讓公司快速發展成為PC行業老大。但當公司走上正軌,有能力做技術投入的時候,聯想仍然沒有跳出以前的思維慣性,還是相信“造不如買”,別人的東西很好為什么要自己研發呢?
通過不斷收購鋪攤子,看似公司在壯大,技術實力卻非常薄弱,尤其是在操作系統、芯片等核心組件上被西方國家卡住脖子,就像一個虛胖的病人一樣不堪一擊。
還有的公司,什么都想自己做,總想著“自主創新”、“重復造輪子”,閉門造車的結果卻是離世界先進水平越來越遠,同時也讓更多合作伙伴變成對手。正如任正非所說“自戀情結不可取,封閉系統只會走向死亡”,所以要做開放式系統,更多采購供應商的產品,讓他們有錢賺能活下去,我們就多了一個朋友,少了一個對手。
能賺錢是一種本事,有錢不賺更是一種智慧。
我們看到,美國的斷供禁令,對華為本身的影響非常小,但同時,對美國供應商的影響卻非常大,這就是戰略性備胎武器發揮了最大的作用。